前段时间和朋友聊天,朋友建议我深入了解一下中国传统文化。他说,“论形,香道最为复杂有深度,起点最高,你应该学习一下。香性与心性最为接近,香道,是觉知心性最快最直接的法门。”因为这个机缘,这周我在杭州跟随一位非常有灵性的香道老师学习。
以前我对香并没有什么了解。比较深刻的记忆是每次去日本,朋友总会托我带些线香回来给他,因为日本的线香比较出名。那线香的味道袅袅婷婷,多以檀香为主,放在行李箱再打开时,香味总是弥漫了整个箱子。以前不懂,以为这说明香料好。现在才知道,那是化学香。其实,日本99%的线香都是化学香。
化学香的外观细腻、一致、香味重、穿透性强,并有很强的附着性,所以才会在没点燃的情况下满箱、满屋飘香。而天然香颗粒粗大,颜色不均匀,因为其中的树脂等成分不溶于水,所以打不碎,和进香中就会出现不均匀的地方。它的香味也没有很高的附着性,没点燃时,就连沉香都闻不出什么味道。
(上:天然香/下:化学香)
化学香与工业机器生产是一个道理,是工厂开模具生产出来的,是大批量的、标准的、没有瑕疵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它是廉价的,是工业流水线产品。而手作就像自然香,因是香师精心制作,人有情感,有情绪,有喜怒哀乐,因此每件都不一样。我们现代人其实已经知道,手作是用心的,因为它带着浓浓的人气儿,传递着制作者的能量与情感。它是更高级的作品。
我们对美人的定义也理应如此。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如今的网红脸大多是这样的,精致的妆容,墙壁一般的粉底,高高的鼻梁,饱满的额头,樱红色崛起的嘴唇,一字眉,无辜的眼妆,看起来我见犹怜。这就如同工业生产线上的流水线批量生产,产品都差不多,可这某种程度是意味着一种趋于不自信的审美。
你看万物,同是柳树,每一株都不一样。有的枝条稀疏,垂到湖面;有的枝条紧密,垂度就没那么柔美。可人家才不在乎,各美其美,自在舒展。再去看花儿,你去摘同一株树上的花朵,无论是樱花、桃花还是海棠,也定找不出两朵完全一样的花儿来。是天然的就会有瑕疵,就没有完美,就各有不同,这就是大自然的魅力。就像女孩儿的脸,我们现在常说的“高级脸”指的就是非常有特点,最自然的脸。那些看上去好像是瑕疵的地方,带着自信,就成为了她们身上最特别的美。
所有的天然香都是有烟火气的,如同人一样,受土地滋养,食五谷杂粮。如果你懂得生活,你一定知道有烟火气的女人的珍贵,因为她懂得生活要顺应自然的道理。
对于品香,开始我只能大约闻出檀香或木香等较粗的香气线条。在一次次的练习后,才发觉原来嗅觉和我们的其他四感一样是可以被锻炼的。品香,不仅是品香气的层次,主辅香料的搭配,还有香的意境,香师配香的立意。你的心越静,觉察就会越精细,你就能品鉴到越多的内涵,就能在眼前展开的画卷中与香师对话。一香一世界,嗅觉,是我们的另一双眼睛。
香气,无形无色,变化万千,无孔不入。能在香中觉出层次与丰富来,需要极好的涵养与静气。难怪朋友说,香的起点很高,相比于茶或花这样的有形之物,它对心性的基础要求就高出许多来。
品香,先将香置于胸口,轻轻左右来回晃动,从远处品味它的气息,再将香缓缓提至鼻下一拳处近闻。由远及近,品味香气的变化。不仅距离远近会带来香味层次的不同,同样一种香,你在不同的时间、地点、情境下所闻到的香味都不一样。这个情境不仅包括环境,更包括了你当时的心境以及情绪的喜怒哀乐。
品香如同识人,有的香气浓郁短暂,有的香气幽长雅淡,就好像有的女子如同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有的女子如同玫瑰般热闹活泼,在花丛中飞舞,惹人喜爱。成熟的女人如温暖的檀香、天木,生长周期长、能量高,辅以玫瑰、公丁香等香料,再点上不同的配料,香味持久厚重,层次丰富。年轻的女孩儿如同桃花、薄荷,生命周期短,能量低,但清新淡雅。天地有大美,总在不同年龄赋予女人不同的美。能不能看见这种美,能不能滋养自己,都在于自我觉知的提高。
每一柱香从静静的放在那里,到行香、打篆、埋碳,利用热力诱发出她的香气,由远及近,层层叠叠,却又因为空气的流动而忽远忽近。根据时间地点情境的变换,每次品香都只是闻到香的一部分,急不得。就如同欣赏一个人,由不熟悉到慢慢走近,像点燃一柱香,又像慢慢打开一本书,因与她认识的因缘、时机、地点的不同,每次的接触都会品味到她独特的一面。每次看到她不同的性格特点,总是开始先闻到香的主料,再不断地深入中,又闻到或远或近不一样的辅料,偶尔还带有一丝冲突之感的惊喜。你若急,就品不到,或是一不小心就品错了。
理一理心境,缓缓的净心行香,从拭炉到压灰、打篆,长时间平心静气的细致准备,只为了焚上这一柱香。可这一炷香也不过是一会儿功夫的时间。这就好像我们的人生,又好像女人的花期,人生苦短,花开花又落。衰老与死亡的本质是不可避免,因此你必须面对、正视、讨论它。在一炷香中看见生命的无常,因为它迟早要发生。洞见生命的本质,就能安住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
以前,我对香道并不了解,一直以为香道只是一种意境和形式。而后才发现香道其实是禅修,与花道、茶道、古琴、禅舞一样,是借事修心的一种表现形式。行香本身的一招一式非常缓慢轻柔,要你足够安静,方能控场。
香始,内观。合香者合其性也,觉香最高的层次是观己,安住在每一个当下。每一分钟就是六十个刹那,六十个当下。行香看似缓慢,实则刚柔并济,用气息练你的中正平和,用一招一式练你安住当下的规矩。表面上看似一套美而简单的动作,但内在却一直在变化。每一次行香都不一样,上一次的成功经验也并不能完全复制到这一次。每一次的行香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安住的每一个当下,理灰时觉知理会,打篆时觉知打篆,点火时觉知点火。
想起一则寓言,行者问老和尚,“您得道前,做什么?”老和尚说,“砍柴担水做饭。”行者问,“那得道后呢?”老和尚说,“砍柴担水做饭。”行者又问,“那何谓得道?”老和尚回答,“得道前,砍柴时惦记着挑水,挑水时惦记着做饭;得道后砍柴即砍柴,担水即担水,做饭即做饭。”安住在每一个当下,美好将自然呈现。
香中有道。香道,是古人调和内心的一套工具。
要做到安住,最重要的就是放松。你的内心没有标准,没有对立,放松下来结果往往就是最好的。我们常说求,而不得,就是这个意思。当你放下了,自然而然的结果往往是最好的。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种下了因,自然会结果。
我有一个朋友,对待感情的事向来不急不徐,从没见她急过。可有一年她特别想结婚,遇见了一个男孩儿,觉得哪儿哪儿都合适,似乎就是天造地设的那个人。两个人都着急,最后却没能走到一起。因为都喜欢彼此的主料,就都没有慢慢的用一炷香的时间,品味对方徐徐散发出的香气。只是急忙地品道了主香,却又发现了瑕疵,因为奔着追求长长久久在一起的那个果,而轻易下了判断,两人都没闻到彼此香味丰富的遗韵。即使他们是最适合的两个人,也因此而错过了。
所有的天然香都有瑕疵,因此要和时间做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烧过了瑕疵的那一段,香味将重新升腾弥漫。品香练静气,安稳沉静,你才能品的出丰富来。
所有的香都是柔和的。为何我们总用水来形容女人?女人温柔如水,水看似柔弱无骨,却能如黄河般气势滚滚,波涌浪叠,强大无惧;看似无色无味,却能挥洒出茫茫绿野,繁盛花果,五彩斑斓;看似自处地下,却能蒸腾九霄,为云为雨,为虹为霞。用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水滴石穿,柔弱的水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行香的每招每式都悠长缓慢,带我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安静的力量。这种安静缓慢而柔美,但它的力量却可以震慑全场。一个温馨和谐的家里多半有一位沉稳安静的女子,这就是为何俗话说“娶妻当娶德,家和万事兴”。因为身为女人的妻子就是一家的定海神针。
香气,是一股流动的能量,我们借着香气的能量连接到自己,来唤醒心灵深处的记忆。这些记忆令我们重新学会如何舍得、如何安住当下、如何放下执着,如何用平常心接纳一切荣辱得失。不论是制香还是品香,这支香终究是要散去的,就像生命的追逐,最终都是一场空。
生命轮回,四季往复,我们活着并不只是吃饭睡觉,那样的生活与牲畜无异。我们是人,就有觉知。从嗅觉开始打开感官的觉知,调动起自己的感受。大地回春,去感受春的气息,看看花开、草绿,让轻风拂上你的脸庞,让春天生发的阳气滋养你。学会去感受,你就会发现生活是多彩的,你就能听见鸟鸣与虫语,能看见花丛与明媚,也能创造出生活中可爱的点滴与美好来。
这柱香,是能够滋养我们的外在能量,却最终引导我们形成自我滋养的能力。如果你正在三四十岁的年纪,有了一定的阅历和对生活的体验,这是逐渐从向外求转而向内求,是向内转换能量最好的年纪,也是女人最美的年纪。无论是行香还是做饭,无论是布置香席还是餐桌,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安住在每一个当下,打开我们的觉知,这缓缓拉开的生活画卷就会自然地丰富斑斓起来。
因为,是你的心创造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