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之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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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多久没有回来了呢?她这样问自己。
十五年了,她在心中默默答道。
十五年,对于泰拉的长生种族来说也许只是弹指一挥间。对于罗德岛来说,它见证了无数新人的入职和成长,也见证了同样甚至更多的离别和死亡。就连现在自己和同伴乘坐的这架飞行器,也从那时在切尔诺伯格上空连续高难飞行数小时都不成问题的“好男孩”,变成了每次任务后都需要大修一次的“笨小伙”。听说可露希尔最近还想把名字改成“瘸老头”号,但被驾驶员们以名字太晦气为由一致否决了。
在罗德岛这么多年,她更加深刻地理解到,其实比源石病更可怕的是时间和人心。它们都会导致生灵的死亡,但前者如今已经有效得到了遏制,而对后两者,人们依然束手无策。
死亡。
嘁,怎么又想起这些了。她咬了咬牙,同时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回忆从脑海中暂时抹去。
但是她失败了。脑海中的思绪越来越乱,冥冥之中的低语声越来越响。
飞行器上的其他小队成员并没有像她一样感到巨大的压力。
正对面的卡达正操控着无人机抽空进行直播:“这里是卡达的频道,我现在正要前往哥伦比亚最大的娱乐中心——不夜游乐园!看,现在外面可以看到号称全泰拉最高的过山车了,交替闪着红蓝彩灯的那个半圆形轮廓就是!还有……感谢老铁们送出的黄金沙虫腿!”
卡达身边,红云正在抓紧时间对随身携带的装备进行最后一次检查和保养。卡达的大嗓门让她不胜其烦,几次都想把手中的磨刀石拍到她脸上。当然,她也就是想想,这两个人其实是过命的交情。
身旁的泡泡靠在自己身上睡的正香,这位身高两米的萨尔贡战士刚完成上一个单人任务就被拽过来了,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落着。也许她此刻在梦中享用着什么大餐,正十分不淑女地一边吧唧嘴一边流着口水。
泡泡左边是丽萨,这位九条尾巴的沃尔珀女子正在轻声叨念着什么,也许是东国特有的祷文?平时她总是在这种时候给大家讲一些故事或者笑话调节气氛,今天这样倒也有些反常。
“我们还有多久到达目的地?”看了下时间差不多了,她问驾驶员。
“五分钟吧塞雷娅主任,你看,舷窗外面除了刚刚的过山车轨道,已经可以看到城区的夜景了。”驾驶员边说边操作飞行器开始下降。不知道是哪里的机械部件又出了问题,整个飞行器一阵抖动。
的确如他所说,飞过山脉之后,一座巨大移动城邦的轮廓清晰可见。夜幕已然降临,但城邦建筑上的无数彩灯和闪光电子屏甚至让城中比白昼更加明亮。如同卡西米尔的大骑士领一般,哥伦比亚的人们将他们钟爱的魔术、马戏和其他游乐项目逐渐聚集到这个联合城邦,最终形成了这座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不夜游乐园”。其上最大的酒店昨天早上发生了住宿儿童大量失踪的事件,调查受阻,希望得到罗德岛的支援。
她推醒了泡泡,拍了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我们再确定一次行动计划,丽萨和红云去通行管理处调取各卡口和水道口的监控录像,确定孩子们是否还在城内。卡达用无人机编队对街道进行一次地毯式搜索。泡泡,你和我去见委托人。”
“明白!”四声短促有力的回答。
飞行器一震,发动机的轰鸣渐渐停止。
“女士们,到站了,请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机,祝你们任务顺利!”驾驶员填好行程记录表,开始在终端输入下一个目的地。
“塞雷娅小队,出发!”
五人收拾好行装,告别驾驶员,走下舷梯,融入五彩斑斓的世界。
2.塞雷娅盯着对面衣架上那件男士西服有段时间了,之前潜入哥伦比亚监狱的时候她的狱警制服比现在这件还要男性化,也没让她如此烦恼。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这次的“任务”是要扮成一个男人。
当天中午,赫默在午饭时找到了塞雷娅。她们早已冰释前嫌,结束了长达数年的冷战,不过在餐厅面对面坐着还是头一次。
“明天是六一。”本来以为赫默是要谈工作的塞雷娅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
“明天是儿童节。”赫默看塞雷娅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补上了一句。
即便如此,塞雷娅还是没理解。
赫默在等塞雷娅的回复,而塞雷娅在等赫默的下文,两人之间出现了长达五分钟的尴尬沉默。
“明天我们带伊芙利特出去过节,我们三个一起。”赫默盯着面前这块超大型花岗岩,又好气又好笑。
“明白了,我这就去和凯尔希请假。”塞雷娅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不用了,我替你请好了,算上往返是一共三天,我们今晚就出发,”赫默说着将一张附带打折券的传单拍到了塞雷娅眼前:“我都计划好了,罗德岛正好在哥伦比亚境内,这个名叫‘不夜游乐园’的新兴娱乐用城邦伊芙利特肯定喜欢,不过有一个问题……”
赫默欲言又止。
“什么问题?”
“这座移动城邦目前只接受一对成年男女加一个孩子的家庭式访问,也就是说,为了伊芙利特,需要你扮成一个……男人。”
塞雷娅真的石化了。
在罗德岛,要评选最遵守规矩的干员,塞雷娅若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所以去“扮演”一个男人破坏规矩这件事本身就让她有些抵触。但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果她这样做,没有人的利益会受到损害,伊芙利特也会如赫默所说开心起来。伊芙利特心情好,她的源石技艺就不容易失控。
而防止伊芙利特失控正是塞雷娅入职罗德岛的初衷,这对她和罗德岛都是一件好事。
思索再三,塞雷娅站起身,取下西服披在了身上。
3.“阿米娅,这是今天的任务报告。看之前先来杯咖啡吧,都忙了一天了。”迷迭香递给阿米娅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同时把一摞厚厚的报告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谢谢,我还是先看报告吧。”阿米娅揉了揉脸提神,在咖啡和报告之间还是选择了报告。
“你这样会累垮的,我帮你吧。”迷迭香开始帮忙收拾桌上散落的文件,其中一份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份哥伦比亚的委托……走失儿童现在也要找我们了么?我看看……你还派了防卫部主任,那句炎国话怎么说来着,杀鸡焉用牛刀啊?”
“里面提到有人可能暗地里拐走孩子进行源石相关的非法实验,而且她也看到这份委托了,非要去。”
迷迭香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翻了翻。
“等等,那个地方……她家里人不是都……她自己也差点……”
“我知道,她也明白。这是她的心结,所以她必须去。”
4.伊芙利特很兴奋,毕竟这是赫默和塞雷娅和好以来她们三个第一次一起离岛出去玩,她要表现得好一点。平时顽劣的她,在赫默帮忙换上常服之后,已经乖巧地坐在飞行器上等了半小时了。
要放在平时,别说让她等人,就是把她一个人留在罗德岛的某处五分钟,消防警报就必然会响起来。如果像今天这样离了她的火焰喷射器,那触发警报只需要短短三分钟。
即便如此,当看到塞雷娅的时候她还是没绷住,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座位上滚下来。
“哈哈哈哈,塞雷娅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也太好笑了吧!”
的确,穿西装打领带的塞雷娅看上去比平时更加“硬”。这次不光是面部表情,连身体动作都因为衣服不太合身的原因变得十分僵硬。她现在的走路姿势,甚至还不如可露希尔新研发的那个不靠谱的两脚机器人。即使这样赫默还是怕她穿帮,想尽办法帮她把胸围约束在了一个“男人”的范围,同时给塞雷娅的两对角也好好打磨了一番。
瓦伊凡女性比男性强壮是共识,想伪装成男瓦伊凡不大现实,只能往萨卡兹上面靠一靠了。毕竟直到前两年还有新的萨卡兹种族被发现,比较容易蒙混过关。为了伊芙利特,赫默也真是用心良苦,就是塞雷娅太遭罪了。
“行了,伊芙利特,别笑了,再笑我们就赶不上夜场节目开场了。”作为一个平时一直泡在实验室的技术宅,赫默对自己的衣着品味和伪装水平还是不自信,她现在的表情混杂着尴尬和恼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这句话意外的管用,伊芙利特立刻老老实实在位置上坐好了,使劲绷着脸憋笑。由于刚刚笑得太厉害,现在脸上的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赫默和伊芙利特的表现似乎触动了塞雷娅某处古老的神经束,她的嘴角也不禁上扬。结果刚笑几声就因为胸口压力太大喘不上气了。
赫默也笑了,虽然开始时是苦笑。
“女士们和小朋友注意啦,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我们就按时出发,请各位系好安全带,不要在飞行途中随意走动,下一站,不夜游乐园!”
伴随着驾驶员的温馨提示,飞行器发出阵阵轰鸣。在伊芙利特的惊叹声中,窗外的罗德岛本舰越来越小。
今天,是伊芙利特第一次过儿童节。
也是最后一次。
5.五颜六色的灯光、花样繁多的娱乐项目、小商贩的热情叫卖、此起彼伏的兴奋尖叫、牵着父母的手兴奋地左顾右盼的孩子们,这里的一切乍一看和十五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当一个个家庭从她身边走过时,还是可以看到绝大多数家长如今都出于安全考虑,用安全绳将自己和孩子联系在了一起。路边的灯架上也装备了摄像头,几乎将整个联合城邦毫无死角地覆盖了。
当年游客和管理者的安全意识都没那么强,满大街到处都是四处乱跑嬉笑打闹的孩子。
“赫默,塞雷娅,那个旋转木马看着好像很有意思啊,我先过去看看!”
“伊芙利特,你跑慢点!塞雷娅,胸口可以松松了,咱们快跟上她!”
突如其来的回忆将她淹没。
“主任?”
“……”
“塞雷娅主任!”
“……”
“塞!雷!娅!”
连着三声中气十足的呼唤,才把神游中的她唤回现实。
“啊,泡泡,对不起,又走神了。”她连忙向身旁高大威猛的萨尔贡“女汉子”道歉。
“没事没事,谁还没个发愣的时候了?我喊你是因为我们目的地快到了,让委托人看见你在神游不大好。”泡泡不以为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又使这么大劲,上星期你喝醉了把斑点插天花板上,今天早上泡普卡还沉着脸问我看没看见你呢。”
“嘿嘿,你又不怕,你不是‘坚城’么,我拍别人现在可轻了。”泡泡怕她又开始翻旧账,连忙打着哈哈保证。
“别的本事没见涨,这嘴是越来越贫了啊?”
“毕竟得执行任务,放着全泰拉最好的游乐设施玩不成,有点遗憾。”泡泡摊了摊手。
“你今年都多大了,还游乐园?”
“那可是游乐园啊!谁还不是个孩子了?”
越往前走,路上的人越多,两个人走着走着居然走不动了。只能慢慢拨开人群前行。
“不是,这儿怎么人这么多,咱们要去的不应该是个儿童走失的现场么,有什么值得围观的?”泡泡力气大,正因如此,她拨拉人的时候不敢用劲,束手束脚的十分难受。
“麻烦让一下,谢谢……看热闹嘛,哪的人都一样。这里孩子多,好奇心强,就更正常了。”
“丢孩子有什么好看的?等等,我怎么感觉闻到了焦糊味儿?先生……啊不,女士麻烦您让一下……我的天!”
脱离看热闹的人群,两个人看到了眼前的地狱。
一大片被警戒线围绕的断壁残垣中,消防队在仍冒着烟的瓦砾中搜索着可能存在的被埋压着的幸存者。警戒线外,警员们正努力维持着秩序。
旁边的一片空地上,是数十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隐隐约约闻到焦肉味儿。大约是尸体数量两倍的人正在这里如行尸走肉般游荡,他们在寻找自己的亲人。
成年人哆嗦着掀开一条又一个小小的布面,他们的神情在恐惧和庆幸间来回切换。极少数翻遍了这里也没找到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会回到废墟边,在警戒线外望眼欲穿。而大多数人都会在翻到某一张后绝望、嘶吼、痛哭流涕、倒下,这其中又有极少数倒下了就再没起来。
许多来这里的孩子年岁并不大,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们来说,只是一觉醒来,爸爸妈妈不见了。他们在盖着白布的尸体间漫无目的地走着,找寻那可能已经根本不在世间的亲人。
十几米宽的围观人墙,一边是幸福与欢笑,一边是痛苦和绝望。
谁又能想到,这里一天前还是这儿最大最受好评的酒店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达,召回无人机编队到我的位置,叫丽萨也赶过来,我们有大麻烦了。”塞雷娅按响了通讯器。
“啊,是罗德岛的各位,久等了,久等了!”一个身着西服的中年男性沃尔珀看到她们,连忙迎了过来。他的仪容仪表简直一团糟,衣服扣子有几个错位了,脸上的胡子刮了一半,头发也湿嗒嗒的。
“您就是委托人,酒店的大堂经理,约翰逊先生对吧?”泡泡问道。
“对,我就是。抱歉让两位见笑了,忙了两天了好不容易收拾下,洗澡洗到一半员工就打电话告诉我说着火了,我就这么跑出来了。”
“辛苦您详细说一下情况吧。”她说道。
“昨天一大早,大概有一半儿客人找到我这里说自己的孩子丢了。我找我们老板商量的时候发现老板也失联了。我就报了警,警方调取了周围的监控,没有发现有失踪的孩子离开,甚至走廊里都不曾出现过可疑的身影。不过术师们在有孩子失踪的客房和老板的办公室都发现了源石法术的痕迹。由于拐走的孩子都掌握一些源石技艺,所以他们推断孩子们可能被拐走做试验了,老板估计也是被控制住了,都被藏在了酒店的某个地方。但是这种法术类型他们也不是很熟悉,追踪起来很费力。我以前有个朋友在罗德岛实习过,我对你们也了解一些,就发了一份委托想试试看。结果我委托刚发出去没几个小时,今天凌晨就着火了。现在全部警力基本都参与搜救伤者了,丢失的孩子和我们老板就只能先靠你们了。”
“我没听错的话,你们昨天这里一半的客人丢了孩子,为什么今天这个火灾现场还有这么多人?新入住的?”泡泡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了。
“对,你也知道,哥伦比亚人嘛,只要没发生在自己身上都可以认为是假的、是领导者的阴谋、是对自由的阻碍。很多家庭还因为这个原因想来猎奇一把,警方拦都拦不住。虽然现在说不大合适,但如果不是这里彻底烧没了,明天来投宿的可能还会翻个倍。”大堂经理也是十分无奈。
“大城市的人想法就是不一样,塞雷娅,我们现在怎么办?”
“卡达,无人机就位了么?”塞雷娅敲了敲耳边挂着的远程通讯器,问那头。
“就位了,图像很清晰,唉……这也太惨了,那么大一栋房子全都烧没了,这绝对是源石法术搞得鬼,要说放火,还得是……”通讯器那边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一样匆忙换了个话题:“那个……已经启动扫描,我会把扫描结果实时回传到你和泡泡的移动终端上。”
“收到。”塞雷娅点亮手里的终端,眼前的废墟下面的情况正一层层以3D建模的形式呈现在上面。
“约翰逊先生,你们老板和你提过他这间酒店有地下室么?”塞雷娅指着屏幕上一块区域问大堂经理。
中年沃尔珀看向屏幕。
“据我所知这里只有一个大酒窖,肯定不是这儿。这块是什么我还真是不知道,也许是上一家的主人留下的?”
“孩子和你们老板可能会被藏在下面,泡泡,通知大家集合,我们下去看看。”
6.赫默的担心是多余的,进城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只是简单看了一下她提供的资料,确认她们都没有携带武器就允许通过了,对塞雷娅的种族和性别也没有提出质疑。当然,不排除塞雷娅本身气场太强的可能性。
今晚的伊芙利特一开始很是听话,她的精力完全被周围的新奇事物所吸引,不停地左顾右盼,时不时地发出惊叹声。
“这么多的好吃的啊!”
“这么高的摩天轮啊!”
“这么大的游泳池啊!”
“这么……”
“赫默,我都想试试!”看了一圈的伊芙利特,可怜巴巴地揪着赫默的衣角。
“伊芙利特……”赫默有些犹豫。没想到这座城在儿童节这个档口提高了各个项目的价格,即使有优惠也比平时贵上许多,心算了下她带的钱不是很够。
当初为了伊芙利特,抛弃了莱茵生命的高薪。罗德岛虽然给的也多,相对于哥伦比亚的消费水平来说终究是少了一点。
“走吧,我们都试试。”塞雷娅拍了拍伊芙利特的头,拉起了她的手。
“塞雷娅……”赫默欲言又止。
“别忘了,还有我呢。”塞雷娅贴在赫默耳边小声说道。
“可她的监护人是我。这份钱不应该你出。”
“的确,不过你别忘了,让我给她当父亲的也是你。”
这倒是,赫默哑口无言。
今天这两个人都犯了错误,赫默高估了自己的消费力,而塞雷娅低估了伊芙利特的精神头。
这后一个错误似乎更要命一点。
伊芙利特毕竟还是个孩子,她第一次来游乐园这种地方,又已经吃饱喝足了,精力达到了巅峰状态,压抑了许久的真性情也暴露了。
一通疯玩下来,两位大人都着实吃不消了。
“伊,伊芙利特……稍微等一下。”
塞雷娅也不是没挨过打,更准确的说她作为防卫部主任就没少挨过打。但是像今天这样感到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还真是头一次。
毕竟除了伊芙利特,谁家孩子会连着坐七次过山车啊!你问赫默?赫默在第三次就已经吐得昏天黑地去长椅上休息了。
即使是被游乐园冲昏头脑的伊芙利特,也看出塞雷娅的不对劲了。
“抱歉,塞雷娅……过山车实在是太好玩了,就忍不住多玩了几次……对不起。”
顽劣成性的伊芙利特,她的道歉以往都是博士才能享受到,今天能听到这句对不起,塞雷娅就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你陪着赫默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伊芙利特把晕晕乎乎的塞雷娅按到长椅上靠着赫默,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跑远了。
“伊芙利特你等一下……等……呕。”塞雷娅本想阻拦,奈何胃里的晚饭终于找到了它来时的路,她赶紧头一歪,抱着旁边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给,热牛奶。喝了会好一点。”伊芙利特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些吃的和三瓶饮料。她把吃的放在瘫在椅子上的两人中间,饮料递到了她们面前。
“谢谢。”塞雷娅喝了两口,感觉之前快被折腾卸了黄的脑子慢慢回到了它应有的状态。她看了看身旁的赫默,后者虽然脸色还是蜡黄,喝了点东西之后至少有了些血色。
“我好些了,伊芙利特,你还想去哪?”赫默摇晃着站起身。
“都玩过一圈了,我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俩都吐了,我买了点吃的你们也吃一点吧。这个,哥伦比亚秘制椒盐炭烤沙虫腿,排了好长的队啊,绝对比博士烤的好吃!欸,让我放哪去了?”伊芙利特拿起食品袋坐在两人中间,开始低头翻找。
赫默和塞雷娅的视线越过伊芙利特的后背相遇了,两人觉得有些诧异。她俩都发现了一个问题,伊芙利特有些不一样了。
因为我么?
赫默指了指自己,塞雷娅摇了摇头。
因为你?
指向对方,塞雷娅还是摇头。
是因为我们两个。
塞雷娅同时指着赫默和自己。
赫默愣了一会儿,回过味儿来了。
的确,任何一个孩子的健康成长都是建立在一个完整家庭的基础上的。而伊芙利特的生活环境中极端缺乏的就是这种家庭一样的氛围。她们知道孩子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但之前还是花费了更多心思在她的身体上。伊芙利特的心智尚不成熟,其实只要一点点的陪伴,一点点的温暖就能起到很大的正面作用。
塞雷娅向赫默伸出了手,而赫默同时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两只手在伊芙利特身后握在了一起。
以后一起照顾伊芙利特吧?
嗯。
两个成年人无声而默契地承诺。
“找到啦!埋到最底下了居然,还是热的!”女孩咧嘴笑着,将好吃的递给身边的两人,自己也拿了一串开始大快朵颐,丝毫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伊芙利特,今天玩得开心么?”去酒店的路上,赫默问道。
“开心啊,这里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多,关键今天是我们一起出来玩的啊。”伊芙利特刚刚吃完食品袋里最后一根沙虫腿,晃了晃口袋,有些意犹未尽:“虽然我知道你和塞雷娅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但我觉得咱们还是一家人,还有什么能比一家人一起出来玩更好玩的事儿呢。好可惜啊,赫默你没带相机,我们连个合影也没有。”
想到遗憾的地方,伊芙利特不禁嘟起了嘴。
“光顾了考虑行程什么的了,偏偏忘了带相机。”赫默尴尬地挠头。
“那边好像有可以照相的地方。”塞雷娅指了指前面一个方方正正的小设施。
“走,看看去!”伊芙利特拉着两人就开始跑,没想到她还有余力的两个成年人被拉了一个趔趄。
“点这里,再点这里就可以拍了,嗯,明白了!欸,二十张五折欸!”伊芙利特认真研究着小屋子里的使用说明和收费标准。
还有钱么?
借着这个功夫,赫默给了塞雷娅展示了一下自己几乎全空的钱包,用眼神问道。
够。
塞雷娅点了点头,给她看了看自己的钱包,里面还有些钱,还有一张工资卡。
下次多带点钱吧。
赫默收起钱包,无奈地摊手。还好酒店是提前预订好的,要不只能露宿街头了。
“开始啦,开始啦,赫默,塞雷娅,靠过来一点!”伊芙利特攥着遥控器,招呼道。
相视一笑,她们靠在了伊芙利特身边。
抱着厚厚一摞照片,伊芙利特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小屋子。
去酒店的摆渡车上,三人坐在同一排,塞雷娅在在中间,赫默矿石病又发作了,枕着塞雷娅的肩膀睡得正香。伊芙利特躺在塞雷娅膝盖上翻看着她的作品,边看边小声嘀咕着。
“塞雷娅,你笑得好僵硬啊……真的跟石雕一样,不能选这张。”
“赫默又闭眼了,这张也不行,还好拍的张数多。”
“嗯,这张不错,我们都笑得挺好看的,也没人闭眼。”
本想把这张收到贴身口袋的伊芙利特像是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把照片递给了塞雷娅。
“我怕我一激动烤坏了,赫默又有打盹的毛病容易丢,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塞雷娅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下。的确,照片上的三个人笑得都很开心,真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塞雷娅把照片小心地放进钱包,塞到了衣服内里的口袋中。
“霍姆斯大酒店到啦,需要住宿的游客请在这里下车。”
“霍姆斯……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摆渡车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塞雷娅嘀咕着,拉着伊芙利特,搀着迷迷糊糊的赫默下了车。
面前的酒店外观看上去很是奇特,它的外墙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浮雕,把各个国家的孩子们喜爱的元素来了一个大乱炖。你能看到东西方的龙在同一片蓝天下翱翔、黑雪公主和温迪戈坐在南瓜马车里、阿瓦达人带着同胞抵抗入侵家园的哥萨拉怪兽。成年人看来这刻意而无趣,但涉世未深的孩子们却十分喜欢。
不知为什么,站在这栋建筑物前面,伊芙利特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怎么了,伊芙利特,哪里不舒服?”塞雷娅敏锐地捕捉到了伊芙利特的异样。
“不知道,就像是有人在我后脖子上吹了一阵冷风一样。”伊芙利特摸着脖子,疑惑地回头张望着。
“是炎魔么?”
“不是他,要是他的话我不会觉得冷。他今天一天都没理我,可能是睡了吧。”伊芙利特试着呼唤炎魔,没有得到回应。
“那就应该是玩累了,我们赶快办理入住,咱们早点休息。”塞雷娅摸了摸伊芙利特的头,安慰道。
“你扶好赫默,我去开门。”伊芙利特松开塞雷娅的手,两三步就蹦上了台阶,推开了酒店的大门。
“欢迎光临,我是霍姆斯,希望几位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一个洪亮的男声从门内传来。
7.由于那个通往未知地点的入口深埋在残垣断壁之下,塞雷娅和泡泡花了不少时间才清理出足够走人的通道。在此期间,卡达的无人机顺带扫描了废墟下人员的生存状况和位置,给搜救工作提升了很高的效率;丽萨在废墟前展开了祖传的法阵,缓慢治愈埋压下一息尚存者的身体;红云空有一身本领没地方使,只能给丽萨和当地医护人员打打下手。
“我说,这地下是座迷宫吧,怎么这么大啊?而且还真结实,上面的房子都烧没了,这地下部分几乎没有过火的痕迹。”卡达完成了扫描,盯着屏幕上这个庞大的结构吹了声口哨:“还有大概20%的部分可能用了特殊材料,我的设备没法穿透。不过能扫描到的部分未发现生命体征信号。”
卡达没再说下去,不过频道里的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失踪的孩子不是在剩下的这20%空间里,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失去了生命。
“当地警方没有额外警力分给我们了,我们只能自己干了。按标注好的路线分头行动,泡泡,你和丽萨一组,红云,你等卡达来了你们两个一组。带好通讯、急救和照明设备,为防止下面有未知的毒气,防毒设备一定要提前戴好。”塞雷娅在手持终端上一边操作一边吩咐道。
“你又一个人?”整理装备的时候,泡泡凑了过来。
“我没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罪犯让我碰见,比较危险的是他们。”塞雷娅已经戴上了防毒面具,正在确认气密性,所以声音有些发闷。不过语气听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泡泡也就放下心来。
10:00PM,搜救行动正式开始。
“我说,这里面是不是干净过头了?就像是有人经常性地来打扫一样。”通讯器中传来泡泡的声音。
的确如她所说,呈现在几人眼前的是类似罗德岛走廊的通道,没有自主光源,宽高都差不多是三米。通道四周都是特殊的金属材料拼接而成的墙面,虽然不是崭新的,但用手摸上去几乎摸不到灰尘。
“一个存在于酒店下方有段时间了的精密结构,应该还有一部分和已经烧毁的酒店有单方向通道连接,你说这个酒店老板一点都不知情我是不信。而且我之前算了一下,这个酒店的房间数显著低于近似大小的其余酒店,寸土寸金的商业区这么做不亏到爆炸?哪有人会这么设计啊,肯定有鬼!正好我还有网络,我查查这个人。红云,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是卡达的声音。
“喂,你又擅作主张,这种两眼一抹黑的环境下要是有什么蹦出来打掉了咱俩的头灯我们就等着一起玩完吧。靠紧我,要不我可保证不了你的网红脸不被打爆。”红云言不由衷地抱怨。
进入迷宫五分钟后,塞雷娅即将进入一段扫描盲区。她没有贸然前行,而是先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观察。这里的地板颜色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她跪在地上轻轻敲了敲,听到了空洞的回声。
“我即将进入扫描盲区,长度大约十米,目前怀疑该区段可能存在陷阱,具体类型尚不清楚,各位请务必注意安全。”她打开通讯器说道。
“我们也刚刚到达类似区域,泡泡正在尝试排除可能的危险源……”丽萨首先回应。
“妈耶!谁埋的这种缺德玩意儿?已确认,已确认!陷阱类型为压力触发式源石地雷。短时间内无法排除,申请更换路线。”是泡泡咋咋呼呼的声音,塞雷娅从这位萨尔贡战士的声音中第一次听到了隐隐的恐惧感。
源石地雷她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那是在战场上。这里是一座被誉为儿童天堂的娱乐城邦,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究竟是谁干的?是这里的老板,还是他背后的什么更邪恶的存在?
“同意更换路线,另外,各位组员再次确认防毒设备气密性,我墙面的缝隙里发现了细小管状设备,不排除可能释放有毒气体。”塞雷娅说道。
“收到,已确认。”
“收到,已确认。”
“收到,已确认。”
“收到,已确认。”
塞雷娅试着撬动面前的地板,她成功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三米见方的空间,里面布满了锋利的金属尖刺。
这里也过不去了,她又一次接通了通讯器。
“塞雷娅更换路线。”
即便分成了三个小队,推进速度也异常缓慢。塞雷娅小队郁闷地发现,这座迷宫遍布致命的陷阱,绝大多数都无法短时间解除。一想到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进入到这里会发生什么,她们不禁冷汗直冒。
行动开始半个小时之后,小队被迫合流。
“绞肉机、电锯、源石地雷、毒气、火焰喷射器……这要不是我记性好,确认咱们来的是哥伦比亚的游乐园,一定会觉得这是拉特兰某个异端分支教派的异教徒刑讯室,要不就是《RE11》的实景拍摄现场。”红云掰着手指头数着路上遇到的各类陷阱。
“人多力量大,再遇到陷阱我们暴力破解吧。”泡泡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气。
卡达正要说什么,被口袋里设备的蜂鸣声打断了。她激活设备的显示屏,看了一会儿,低声惊呼道。
“看看吧,大数据演算结果出来了,我按大堂经理提供的照片和年龄与网上各种数据碰了一圈了,符合的就这一个,这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个所谓的‘酒店老板’。”
她把设备递给同伴。
屏幕上方是一个面容英俊的黎博利男子,留着漂亮的络腮胡子。下面是一行简短的介绍。
霍姆斯,前莱茵生命源石生化开发组研究员,在源石施术单元与施术者同调及增强方面颇有建树,后因XXXXXXXXXX离职,下落不明。
“莱茵的人都是见多识广的高级知识分子,如果他因为某些原因疯了,做出这种陷阱也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红云托着腮帮子分析道。
“也就是说孩子并不是和他一起被绑架,而是他绑架了孩子们对吧,那这上面的XXX又是什么?”泡泡问。
“这部分是我黑进莱茵的数据库拿到的,档案这个部分就是这个样子,应该是被人故意处理过了。也许在莱茵生命时,他犯了某些错误,而这个错误又不能放在明面上讨论。”卡达解释。
“那我们要面对的就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人了,不过这么骇入是不合规矩的吧?”要说这小队里谁第二个对规矩很重视,那一定是丽萨。
“之前接他们委托的时候留了个后门,万一用的上呢。”卡达不以为意,嘿嘿一笑。不过她嘴上虽然乐着,心里却有点心虚,毕竟这种事不光彩,她怕塞雷娅介意。
塞雷娅根本没看向卡达,她正盯着屏幕出神,脑海里有个地方泛起了久远的记忆。
“就像勇者都有宝剑护身,这东西也会让你变得更强。你不是想保护在乎你的人么,那就收下它。”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递给她一样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她却怎么也看不清。
唤醒她的,还是泡泡的一记重击。
“别发呆啦队长,我们还有孩子要救,有坏人要打呢。”
“嗯,再确认一次装备,我们要加速前进了。”
人多确实有人多的好处,遇到一些机械类的陷阱时,她们可以靠团队的力量通过,探索速度有了质的提升。五人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可探明区域的终点,一道厚重的金属隔离墙前面。这面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从另一侧反复重击过,上面星星点点布满了突起。
“这后面就是地图上最大的一块无法探知区域了,占总迷宫面积的5.0%,其余的路线最终也会通到这一块的边界。换句话说,这后面,就是关底啦。”卡达敲着这面墙,有些兴奋地说道。
“你们说,这上面的包不会是最终boss敲出来的吧?”泡泡猜测道。
“真要是这样,就没我们仨什么事儿了,估计就得你和队长上去招呼了。”红云本来想说个笑话,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还是不低的,就又笑不出来了。
“先别泄气,卡达,能尝试用激光切开这面墙么?”塞雷娅问道。
“按无人机现在剩下的能量,应该可以切出个豁口,然后你和泡泡再补几拳就差不多了。不过要真这么做了,最终对决的时候我就完全没有战斗力了。”卡达调出无人机的操作面板,确认道。
“没事,有我呢。”塞雷娅拍了拍卡达的肩膀。
“那我开始了。大家躲远点,不排除墙后面有爆炸物的可能性。”卡达在面板上点了几下,无人机飞到隔离墙前,开始了切割作业。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丽萨从见到这面墙开始,就愣在那里没再说过话。
五分钟后,一个大概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门”完成了。泡泡在得到墙后没有爆炸物的肯定回答后,一盾牌拍在了“门”上。咣当一声巨响,前面的道路通了。
泡泡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吓我一跳……这里面怎么还有死人!”
听到这句话,丽萨的脸色突然变了。
“死人?”塞雷娅准备上前查看,被丽萨拉住了手臂。
“泡泡,前面是不是还有一堵隔离墙?”丽萨问道。
“对,我先看见的墙,后看到的死人。有两个,缩在墙角,都成干尸了,但是好像在哪见过……”
“塞雷娅,我们换一条路,这里不通。”丽萨听泡泡说完,果断拦在了塞雷娅身前。
“丽萨,我们带的便携式电源不够再从另一个方向走到这片区域了,回地面上充电会浪费很多时间。”
“我可以用狐火为大家照明,塞雷娅,听我的,我们换一条路吧!”傻子都能听出来,丽萨已经是在哀求了。
“我们可以等,但是孩子们等不及了。也许前面的墙没有这一面这么厚,至少要让我去确认一下啊。”塞雷娅不知道丽萨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急了。
“塞雷娅,这里不通,相信我!”丽萨跪在地上,紧握着手中的法杖,哭了。
看着莫名其妙哭泣的沃尔珀女子,塞雷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从她的劝告,孤身走进了“门”内。
该死,只能走回头路了!
面前的墙也遍布凹陷,塞雷娅反复试了几次,甚至不能在上面再砸出一个更深的坑。
等等,两面墙都被砸成这样,难不成是被困在里面的人弄的?
塞雷娅回头看向墙角的尸体,头灯的光芒照在尸体脸上。
是两具女尸。
塞雷娅确认她看清了两具尸体的容貌,但容貌却无法正确在脑子里成型。她们皱缩的皮肤、空洞的眼窝在她脑海里旋转,震荡。让她的思绪和眼前事物同时变得一片漆黑。
她们是谁?
我又是谁?
8.自称霍姆斯的家伙是一个身着红白相间小丑戏服的矮子,和伊芙利特差不多高。
他独自一人站在灯火通明的酒店大堂中央,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他的右手上攥着一把色彩斑斓的气球,他从中解下一个橙色的,递给伊芙利特。气球上用金粉涂着“”三个数字。
“这是三位的房间钥匙,把气球贴在房门上就可以了。如果不小心弄丢了或者弄破了,可以回来找我,我再给各位做一个新的。”
“啊……谢谢。”伊芙利特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钥匙”,好奇心驱使之下,进门前的那股阴风早就被她忘到九霄云外了。她把气球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试图找到里面的机关。
“霍姆斯先生,请问这里的房间隔音么?这孩子有些调皮,我怕影响到其他客人。”塞雷娅问道。
“您尽管放心,因为来这里的都带着孩子,所以我们酒店有全城最好的隔音措施,您就是在屋里请一个交响乐团来演奏也不会影响到隔壁客人的休息的。”霍姆斯在“最好”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好的,谢谢您。走啦,伊芙利特。”塞雷娅戳了戳对着气球愣神的伊芙利特。
目送着三个人登上电梯,霍姆斯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炎国的老话说得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喃喃自语。
塞雷娅被迫洗了两次澡。
第一次是伊芙利特想和塞雷娅一起洗,没有赫默看管伊芙利特还是有一点危险的,塞雷娅不得不答应。
而赫默今天也折腾出了一身汗,加上呕吐弄脏了衣服,不洗澡也不可能。但她睡的很沉根本没办法自己洗,塞雷娅干脆就跟着又洗了一回。
三个人全部洗漱完躺上床,已经是快夜里十二点了。
得让赫默找个结实点的男人结婚,要不有几个人能禁得住这么折腾啊。
看着在儿童床上打着呼噜的伊芙利特和自己身旁呼吸均匀的赫默,塞雷娅换好了睡衣,像往常一样准备读点东西然后睡觉,不知怎么的思维不由自主开始发散。
瓦伊凡的男人身体都太弱了,要不以后自己还是不结婚了。
塞雷娅觉得自己思考的问题越来越怪了,但她控制不住。
黎博利在泰拉的种族中不算长寿,瓦伊凡的寿命是长一点,也比不上一些萨卡兹。现在她和赫默还可以约束管教伊芙利特,但是终究有一天,伊芙利特要学会自己面对、解决问题,承担应有的责任。
伊芙利特还没有准备好,塞雷娅衷心希望这一天来的越晚越好。
“欸,我这是在哪?塞雷娅,我们是不是坐过站了?”身边赫默的呢喃打断了塞雷娅的胡思乱想。
“放心,我们在酒店,你在摆渡车上睡过去了。”
赫默睡眼朦胧地打量了一下自己,闻了闻自己的手掌。
“这是……睡衣,还有沐浴露的味道……塞雷娅,你帮我洗澡了?”
“嗯。”
“谢谢。”
“客气什么,咱们两个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不光是洗澡的事儿,主要是感谢你能陪伊芙利特出来玩,今天辛苦你了。”
“伊芙利特毕竟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这不算什么。”
“你这……看的是我的书吧?”说着说着,赫默感觉塞雷娅拿在手里的书有点眼熟,她戴好眼镜又仔细确认了一下。
塞雷娅看了一眼封皮,的确,这哪是她自己的《矿石病重症治疗与护理》,而是《青春期儿童心理健康家长手册》,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赫默的读书笔记。
“可能一开始就拿错了,刚刚一直在走神也没细看。”塞雷娅把书还给赫默,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
“在想伊芙利特?”
“嗯,这一放松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她。我甚至觉得我将来要是有个孩子都不会让我这么操心。”塞雷娅苦笑。
“你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孩子跟你一样是块儿花岗岩。不过多亏了你这个形象,每次我管不住伊芙利特的时候,把你搬出来总是很管用。”赫默把枕头从脑后抽出来垫在床头,坐了起来,似乎打算多聊一会儿。
“我倒是没看出来,她这么怕我?”塞雷娅有些诧异。
“她只是怕你发火,其实之前她跟我闹别扭有一半的情况都是因为我不让她见你。你也知道,那会儿我们还有一些意见上的……分歧。就像我早些时候说的,不管你是怎么看,在伊芙利特眼里你就是一个相当于父亲的角色。她怕你生气的样子,内心里又喜欢你、离不开你。”
“伊芙利特有时候顽劣不服管教,还爱装大人的样子,内里还是个单纯的孩子。从她知道我也来到罗德岛了,就开始暗地里找各种机会缓和我们两个的关系。就去年圣诞节,她偷偷摸摸给我一块蛋糕,说是你送我的。还有上次我生日时的源石虫饼干,前年情人节的玫瑰花……”
“额……其余的我不知道,但是圣诞节的蛋糕确实是我做的。”赫默突然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的手艺被塞雷娅归到伊芙利特的水平,让她有些尴尬。
即使是塞雷娅,也知道此时此刻不能把那个蛋糕里糖错放成了盐这种事儿说出来。
“那个蛋糕确实是味道最特别的……我想说的是,既然我们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伊芙利特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那就尽量扮演好她希望我们扮演的角色吧。”
“塞雷娅,我们终会离她而去,到那时她该怎么办,我现在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都感到无助。”赫默盯着自己的右手手掌,似乎是想在上面看到一个答案。
“每个家庭都会面临这个问题,希望我们可以陪她走远一点。”塞雷娅握住了赫默的手,掌心传来的的温度让赫默感觉舒服了一些。
“嗯,一直陪着她,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凌晨两点,屋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拴在伊芙利特床头的气球突然破裂了,月光的映衬下,可以看得星星点点的粉末在房间中扩散开来。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间角落的墙壁上,一扇暗门缓缓打开……
9.“你有什么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么?”
“没有,所有东西都是一团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和你一起去哥伦比亚的人呢?她们现在在哪?”
“死了,都死了!赫默死了,塞雷娅死了,伊芙利特也死了!”
“你说她们都死了,那你是谁?”
“我……我是谁……我是谁……我是……塞雷娅。”
“你能看到什么?”
“一片黑暗。四周都是墙壁。”
“你怎么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现在呢,能看到什么??”
“四周亮起来了,我能看到雪白的墙壁,我面前还有一个显示屏……上面是赫默和伊芙利特,被关在和我一样的封闭房间里,伊芙利特在砸墙。”
“你确认屏幕上是赫默和伊芙利特?”
“对,我确认。”
“那你是谁?”
“我……我……我是塞雷娅。”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排水沟里。”
“我不记得了,似乎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和你一起的人呢?”
“他们都死了,赫默和伊芙利特,都死了。”
“那你是谁?”
“我是塞雷娅。”
丽萨结束了施术,走出病房。凯尔希和一众医疗部干员已经等候多时了,对她们期待的目光,沃尔珀小姑娘只能回以沉默。
“还是不行?”凯尔希问,对这个意料中的结果并没有很失望。
“嗯,虽然每次尝试她都能回忆起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总是难以拼凑成有效的信息。还有,随着尝试次数的增加,她越来越确信自己就是塞雷娅。”
“她现在有很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她把亲人的死归咎于自己,所以坚持认为自己死了。至于为什么认为自己是塞雷娅而不是赫默,可能是她潜意识里对塞雷娅力量的憧憬。”闪灵满面愁容。
“每次我们试图给她解释她自己到底是谁,她就会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和纵火倾向。失去塞雷娅和赫默的当下,我们几乎没有有效手段应对伊芙利特的暴走。”夜莺后怕地抚摸着自己被烧焦的衣袖。要不是及时展开圣域,整条手臂都会被化作焦炭。
“如果放弃干涉,个体伊芙利特的认知混乱对她的脑部造成的伤害会导致矿石病进展加速,增速预计为35.%,暴走可能性增加65.%。”白面鸮机械地汇报着,泪水正顺着她的眼角向下流。即使是矿石病,也无法抑制失去同事和朋友的巨大悲伤。
“既然她想成为塞雷娅,那就让她成为塞雷娅。丽萨,辛苦你继续进行每日梦境引导,告诉她现在的样貌是因为中了敌人的源石法术,我会在PRTS上任命她为防卫科主任。你,泡泡,红云和卡达以后就是她的小队成员了。”凯尔希思索了一阵,叹了口气,宣布道。
“欸,为什么选我们?”
“你们年龄都差不多,她刚刚失去亲人,朋友的关怀可以弥补一些内心的空洞。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时间和耐心。不过我相信优秀如丽萨,一定可以和她们一起出色完成这个任务。”凯尔希摸了摸丽萨的头,后者的耳朵因为开心竖了起来。
“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沃尔珀小姑娘点了点头。
“记得提醒其余的孩子,以后就要改口了,千万不能叫错了。”
“嗯,我明白。”
按照凯尔希的治疗方案,“塞雷娅”的身体恢复的很快。
她只记得自己的亲人在哥伦比亚出事故去世了,具体细节什么都不记得了,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塞雷娅”的性格结合了塞雷娅和伊芙利特的优点,现在的她严谨、细致、勇敢,同时也开朗,幽默,能和其余干员打成一片。在丽萨和伙伴们的努力之下,她在新一代干员中的声望越来越高,朋友也越来越多。她不再悲伤,因为总是有人需要她的帮助,她没时间悲伤。
压抑伊芙利特这个人格让她失去了对火焰的操控力,但经过长年累月的搏击训练,她的肉体力量已经接近全盛期的塞雷娅。
丽萨作为一个旁观者,亲眼见证她从一个挂名的“防卫科主任”,成长为真正的“坚城”塞雷娅。当初临时拼凑的小队,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锤炼、磨合,成了罗德岛名列前茅的一股力量。
她本以为一切都将顺顺当当地发展下去,直到“塞雷娅”推开她宿舍的大门,告诉她出任务去哥伦比亚的“不夜游乐园”。
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任务绝对不能让“塞雷娅”参与,她去找了阿米娅,后者给出的理由是如果强加干涉反而会增加暴走风险。
“我不能说凯尔希医生当时的决定是错的,但我觉得有些事我们总要面对。你们现在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丝毫不亚于赫默和塞雷娅,如果一定要揭开真相,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你们就是她最好的缓冲带。”阿米娅拍了拍丽萨的肩膀,眼神中的坚定和当年的凯尔希一模一样。
而丽萨的承诺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嗯,我明白。”
她失败了。
伊芙利特在没有任何情感铺垫的前提下就冲进家人的埋骨之地。
听那个小空间里传出的哀嚎就能知道,伊芙利特的记忆被唤醒了。
点点火光在黑暗中亮起,越来越亮,越烧越旺。
“所有人,躲到我身后,准备迎接冲击!”丽萨将法杖立在身前,一道幽蓝色的屏障挡在了众人和火焰之间:“伊芙利特,快冷静下来!你再闹下去,塞雷娅和赫默就要被你烧光了!”
屋内的火焰摇曳了几下,突然熄灭了。
我是谁?
我是塞雷娅。
我眼前的尸体是谁?
是赫默和伊芙利特。
谁的尸体?
是赫默和塞雷娅。
我是谁?
我是伊芙利特!
我是“炎魔”的掌控者伊芙利特。
是我害死了赫默和塞雷娅!
“啊——”
狐火光芒的映照下,伊芙利特紧紧抱着墙角的两具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赫默……塞雷娅,我来救你们了……来救你们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10.霍姆斯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从他发现解剖小动物能让他获得无与伦比的快感时就知道。后来学医也根本不是为了悬壶济世,而是为了有更多在活人身上取得快感的机会。
他博士生一毕业,就凭借着毕业论文《源石类制品对人类意识的影响研究》跨进了莱茵生命的大门。
表面上看,这项研究可以让人们深入了解源石类制品可能带来的风险。而莱茵生命和霍姆斯看中的是它的另一种可能——使用源石制品对人类意识进行控制和改造。
说得更明白点,就是把人变成受控的武器。
霍姆斯借着莱茵生命的强大资源,花费了数年的时间,制造出了一把威力强大的武器。它可以通过刺激使用者意识使其狂暴化来增强所释放法术的效果。那个看上去很危险的压缩液化源石装置只是个幌子,是用来防止别人逆向解构时的障眼法。
他的第一个实验对象,就是伊芙利特。
懵懂、渴求被关爱,想要保护她爱的人,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萨卡兹小女孩。
只是花费了一些口舌,做出了一些并不会兑现的承诺,霍姆斯就将武器送到了伊芙利特手上。
霍姆斯成功了,武器的不断刺激下,伊芙利特的意识中产生了一个可怖的存在——炎魔。
同时他也失败了,炎魔的暴走证明了他的试验品伤害虽然可观,却完全不可控,他自己也在事故中被伊芙利特引起的火灾烧毁了面部。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丢了脸”,也丢了在莱茵生命的工作,辞退理由是他的实验危险性过强。
“去他妈的危险性过强,危险性不强那还叫武器么?不就是想找个人垫背么?我一定要让你们这帮家伙看看,我霍姆斯会造出一个完全听命于我的战争机器,到时候把你们公司地基都扬了!”
没有了实验室和赞助,他霍姆斯什么都不是,只能撂下狠话之后夹着尾巴回到自己的老家,戴着遮丑的面具继承祖上传下来的小酒店。
从一线公司的研究员,到四线城市的酒店老板,这样的落差让霍姆斯陷入了疯狂。
“只要有更多的素材,我就可以重新开展试验,我一定可以证明我是对的!”
素材……
素材?
素材!
霍姆斯隔着小丑的假面盯着一批批房客,脑海中一个邪恶的计划渐渐成型。
他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彻底重建了酒店,每间客房都有复数条暗道通往地下深处的实验室,路上到处都是致命的机关。目的只有一个——能悄无声息地拐走他要的素材,同时把他想弄死的人(用不到的孩子家长和发现他秘密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置于死地。
那时候的治安管理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根本没有什么摄像头啊监控啊之类的。他只要完整地处理掉一家三口,再伪造好退房证明,就没有人能将房客的失踪与死亡归咎于他,毕竟在城市间奔波,死于荒野是在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未雨绸缪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恶趣味,他还为几位在莱茵生命时就知道的强者准备了专用的处刑室。
几年后,他的城市被并入了“不夜游乐园”的编组,让他获得了更多的客源和试验品。
截至他与伊芙利特重逢,死在他手上的无辜者总数就已经超过了四位数。
而今晚,这双沾满鲜血的魔爪再次伸向了伊芙利特。
不知道为什么,塞雷娅梦到了自己从莱茵生命离职前几天的情形。曾经有个大闹着要见总辖的离职员工被同事拖走,那回荡在走廊里的咆哮声即使隔着办公室厚重的门板也听得清清楚楚。
塞雷娅知道,莱茵生命有许多处在灰色地带的研究项目,隔三差五被弃用的疯子也是不计其数。阅人无数的她能听出来,这个人骨子里就坏透了。
他也叫霍姆斯。
塞雷娅猛然惊醒。
她发现自己正在一片漆黑中坠落,下意识地向旁边伸手,摸到了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掌。
是赫默!
没有更多的犹豫,她抓住赫默的手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在空中翻了个身。完成这个动作不到两秒后,伴随着“咣当”一声巨响,塞雷娅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坚硬的金属板上。
好险,再晚一点赫默就要被摔得粉身碎骨了。
钢筋铁骨如塞雷娅,刚刚这一摔也让她感觉剧痛无比,就像被一千多只瘤兽从身上踩过一遍。
“赫默,赫默,你还好么?!”她呼唤怀中的黎博利。说话时,有什么咸腥的液体在嗓子里往上翻,可能是内脏出血了。
“疼……我还好,这里是哪?怎么这么黑?伊芙利特呢?”赫默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从塞雷娅怀里坐起来。她虽然近视严重,但在夜视方面还是要比塞雷娅强一点的。
“可能是被分开了,我们应该是在酒店的地下,被那个店老板算计了。”塞雷娅试了两次才坐起来,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一摔至少断了五根肋骨。
“店老板?”赫默本来睡得正熟就昏沉沉的,在刚刚的撞击中又有点脑震荡,就更迷糊了。
“那个霍姆斯,我怀疑他是咱们的前同事。”
“你这么一说,好像之前源石生化开发组有个叫这个名字的,我和他没接触过,只是知道他后来被开除了……你别动,有肋骨戳出来了,我帮你先简单处理一下。”赫默说到一半,发现塞雷娅的腹部在渗血,她毫不犹豫地撕掉了自己睡衣的袖子,三把两把撕成布条,给塞雷娅进行了紧急包扎。
“不管幕后主使是不是他,我们先从这里出去,找到伊芙利特,带她离开这里。”
塞雷娅站起身,在四周摸索了一阵。四面墙中,有两面出奇地光洁,应该是专门阻挡用的隔离门。两人掉下来的地方已经封闭了,要想出去,只能徒手破拆这两面墙了。
试着呼唤源石技艺,却没有回应。手掌还是普通的手掌,没有珐琅质在上面生成。
不可能啊,除非这周围都没有钙的化合物,否则源石技艺不可能没有效果,但这里是地下啊,大地中怎么可能没有钙!
“塞雷娅女士,是不是非常惊讶啊?你引以为豪的源石技艺发动不了了吧?”一个男声在囚室内回荡起来。阴冷得像冰,黏滑得像蛇,和之前酒店大堂里那个谄媚的声音判若两人。
“霍姆斯,果然是你。”塞雷娅一拳打在墙面上,赤手空拳的攻击仍让这厚重的金属平面发生了些许凹陷。
“我是来通知你们不要白费力气的,这间小屋子周围我特意清理过,一丁点钙和它的化合物都没有!如果你想空手拆墙,我欢迎你尝试……如果来得及的话……”
小屋亮了起来,一块显示屏从墙缝里滑出,上面映出了一个比这里大不少的房间,昏迷的伊芙利特被五花大绑在一个类似手术台的装置上,一大堆机械连在她身上,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一根进度条出现在屏幕上方,上面的进度已经是25%了,还在逐渐上涨。
“再等一会儿,我就能覆写伊芙利特的意识,造出最强的战争机器!接着,我就可以在你们身上试试她的效果了……”
“你个混蛋!”
一声怒吼,伴随着出奇沉重的一拳。墙面凹陷得深了一点,塞雷娅的拳头也变得鲜血淋漓。
伊芙利特漂浮在虚空,四周漆黑一片。
这是哪里?这是梦么?
不远处浮现出赫默和塞雷娅的身影,她们被关在一个白色的小房子里。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身形挡在了伊芙利特与小房子之间。
“战胜我,不然我就把她们吃掉!”那个怪物瓮声瓮气地宣布。
她心爱的火炎放射器也同一时间出现在伊芙利特的手边。
“你完啦,哈哈!”
伊芙利特大笑着,烈焰一瞬间点燃了怪物。
烧光它!
烧光它!
烧光它!
阻挡我的,都要烧光!
狭小的空间中,塞雷娅还在不断锤击着墙面,上面的凹陷越来越深,却仍是杯水车薪。
雪白的墙面被鲜血浸染,勾勒出一副绝望的画面。
赫默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刚刚在坠落中也受了伤。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塞雷娅短暂的出拳间隔用源石法术给她疗伤。
塞雷娅掌中飞溅的鲜血、伊芙利特不断增长的进度条,将赫默的视线染为血红。
怎么办,自己还能做什么,一定有什么办法的,你能想到的,赫默!
看到塞雷娅深可见骨的伤口,赫默灵光一现。什么嘛,办法不是很简单么?
“塞雷娅,你知道的吧,人体百分之二十都是由骨骼组成的。”赫默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赫默,都这时候了,就别绕弯子了!”
“你可以释放那个法术,塞雷娅,你手边就有可以用来释放钙质化的材料,你可以用我的骨头。”赫默的语调很平静,就像是在和塞雷娅讨论明天中午到底吃什么。
塞雷娅的身体僵住了,她停止了攻击,转过头盯着蜷缩在墙角的黎博利女子,眼神中混杂着悲伤与愤怒。
“你疯了吧!”
她甚至想一巴掌扇在赫默脸上,让她好好清醒清醒,检讨一下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她不会这么做,她不忍心。
但赫默忍心。
“啪!”她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塞雷娅脸上。
“你才疯了!进度条已经过半了,我们来不及了!”
“肯定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赫默坐回到地上,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把我双腿的骨头拿去吧。”
“我明白了。”塞雷娅再清楚不过了,这样说话的赫默是不允许别人违背她的,所以塞雷娅妥协了。
泪水从她的眼角涌出,滴落在手背上,那里现在被一层雪白的材质覆盖。赫默的双腿失去了原本的支撑,像两条橡皮管一样瘫软下来。
之后的攻击终于有了些效果,墙面发生了明显的变形,但仍没有要裂口的意思。
“两位女士,不好意思打搅一下,我们这里不允许使用作弊手段,所以游戏要提前结束了。提问,如果你想让试验品死,还想留个全尸,应该怎么办?答,当然是用毒气啦!”
霍姆斯疯狂的笑声响了起来。
两人头顶上方的墙壁缝隙中传来了鼓风机启动的声音,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真的没时间了!
“塞雷娅,把口鼻包住,把我的手臂也拿走!快!”
“赫默……”
“快!”
赫默的双臂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来,塞雷娅的拳刃变得更加锋利。
“来吧来吧,看看是你们死得快还是我的墙倒得快!”
恶魔的笑声更加癫狂。
意识复写进度85%。
巨大的路障已经被伊芙利特烧的渣都不剩了,她挥舞着手中的喷射器,笑着向关着赫默和塞雷娅的屋子跑去。
“嘿嘿,我厉害吧!”
本以为赫默和塞雷娅会笑着迎接她,却看到她们两个满脸焦急地挥手向她呼喊。
“伊芙利特,快醒醒!”
脚下一空,伊芙利特醒了。
她发现自己不是在酒店的床上,这是哪?
试着活动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甚至连侧头都做不到,只能盯着面前的大屏幕。
屏幕上是赫默和塞雷娅。
自己的监护人不知为什么四肢变得扁平,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侧躺在地上,半张脸浸在身下的血泊中。在她身旁,“坚城”倚坐在墙边,血沫正随着她的呼吸从嘴角不断渗出来。
即使是伊芙利特也知道,这个样子的赫默和塞雷娅要死了。
为什么?刚刚我不是成功保护了她们么?
我是天下无敌的伊芙利特大爷啊!
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啊?!
霍姆斯的这套实验装置设计有一个缺陷,之前的牺牲品都是一觉睡到死(实验失败了),他没有考虑受试者的意识回流怎么处理。暗室屏幕前的他,对屏幕上直线飙升的设备能量值抓耳挠腮又束手无策。一眨眼的功夫,伊芙利特暴走的意识能量顺着覆写链路直通隔壁的能量源,那可是一屋的源石电源啊!
“轰隆!”
剧烈的爆炸冲击波掀翻了伊芙利特所在的手术台,将它扣在了墙角。伊芙利特小小的身躯幸运地被这个三角形区域严严实实地护住了,才没有在后续的爆炸中受到更多的伤害。
用崩到身边的玻璃碎片割开束缚身体的皮带,还没从麻药劲中完全恢复的伊芙利特艰难地爬到了手术台被掀翻后露出的大洞边,那里能感到空气的流动,听到流水的响声,应该可以出去。
“赫默,塞雷娅,我来救你们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伊芙利特坠入了冰冷的下水道水流中。
爆炸唤醒了中毒昏迷的塞雷娅,她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监视器因为爆炸遍布噪点,但还勉强能看到影像。
她看到了伊芙利特成功逃进了下水道,拍了拍身边的赫默。
“赫默……赫默……伊芙利特逃走了……太好了。”
指尖所触及的皮肤,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温暖。
“赫默……”
弥留之际的瓦伊凡只来得及握住那渐渐冰凉的手掌,想要将娇小的黎博利拥入怀中的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
“真想看着伊芙利特长大成人啊……”
这是“坚城”最后的呢喃。
11.积攒了十余年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伊芙利特似乎流干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伊芙利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还有任务。”伊芙利特的脑海中响起了塞雷娅的声音。
“可是……我想你们啊!”她似乎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无助的孩子。
“我们已经死了,如果你再犹豫下去,那些孩子的获救希望就更加渺茫了!”赫默的声音也插了进来。
“执行任务吧,我和赫默会在这里等你,这次我们不会再爽约了。”
“走吧,别让更多的家庭经历我们的悲伤。”
“……我明白了,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哭声渐渐停了,伊芙利特拄着盾牌站起来,吸了吸鼻子。
“塞……”
“主任……”
“伊……”
大家想安慰她,奈何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再三,连到底应该怎么叫她都不确定了。
“我都想起来了,以后大家还是叫我伊芙利特吧。我已经是个合格的战士了,我能抗住的,没事。”伊芙利特回头给了大家一个自以为自信的微笑,笑容本身确实是足够自信了,可配上刚刚已经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面容实在是有些可笑,她的声音也依然是颤抖且哽咽的。
“你没事儿太好了!”
丽萨丢下法杖,紧紧地抱住了她。刚刚的紧张情绪突然一放松,眼角立刻就湿润了。
丽萨在释放防御法术的同时也展开了引导情绪的法术结界,她在伊芙利特的理智即将坠崖的前一刻引导出了她的正面情绪,让她的内心免于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嗯,多亏了你的法术和大家这么多年的陪伴,我没事儿。”伊芙利特拍了拍丽萨的后背,柔声说道。
“喂,你们也别光看着啊,都过来抱抱她。”铃兰松开伊芙利特,回头命令道。她虽然不是队长,但她的此刻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啦,不要难为她们啦,重新介绍的事儿放到任务结束之后吧。”伊芙利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以新的身份下达了第一个指令:“大家退后,我来试着融掉这面墙。”
“可是你已经十多年没点过火了,没问题吧?要不我再撞几下帮你省点功夫?”泡泡有些担心。
“没问题,别忘了,我可是‘炎魔’呢。”伊芙利特拍了拍萨尔贡战士的肩膀。
指尖轻触墙面,伊芙利特尝试引导沉睡在内心多年的记忆和能力。
“炎魔”没有回应她,火焰本身却立刻响应了她的号召,光芒在指尖凝聚为一根明亮的细线,像切黄油一样轻松没入了厚重的金属墙面。
不到五分钟时间,伊芙利特就完成了切割。
“各位,再次确认一下装备和防毒面具,之后迎接我们的多半会是一场苦战。赫默和塞雷娅的尸体就先留在这里吧,等任务完成,我们带着她们和孩子们一起回家。”等待切口冷却的功夫,伊芙利特嘱咐道。
说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伊芙利特的情绪还是不易察觉地波动了一下。
“明白!”整齐划一的回应。
“那么,伊芙利特小队,出发!”
赫默,塞雷娅,我会让害死你们的混蛋付出应有的代价,你们就看着吧。
踏入更深的黑暗之前,伊芙利特暗自发誓。
霍姆斯人生第一个转折点是伊芙利特,他因为她丢了莱茵生命的工作,还差点烧成废人。
第二个转折点还是伊芙利特,她的怒火引发的大爆炸让他多年的心血几乎毁于一旦。所有的实验素材全部被毁,只有在酒店上层密室内的纸质资料得以幸免。精心制作的陷阱也毁了五分之一,他花了五年时间才重新架设好。就连本以为可以当做实验素材的赫默与塞雷娅的尸体,也因为两边的隔离墙都被塞雷娅击打变形无法打开而作罢。整个“不夜马戏团”的警备也在之后直线上升。他只能夹起尾巴做人,终止他热衷的实验。
即便是恶人,郁闷情绪积攒下来也会化作疾病在身体上滋生。医生出身的霍姆斯,几个月前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决定临死前一定要实现一次愿望,最后疯狂一把。
他启动了尘封十五年的设备,一次性拐走了一半房客的孩子。至于这次为什么没有处理家长,实在是上了岁数干不动了,时间也不允许。在准备妥当之后,他一把火烧了自己的酒店用来混淆视听和拖延时间。
现在,他注视着屏幕前已经满格的进度条,激动得手脚发抖,差点脑血管爆裂提前结束他罪恶的一生。
“成了……成了……没有不良反应,个体体征完全正常……能量……能量是峰值!我终于成功了!”他几次没拿住取消手术台禁锢装置的手持终端,不得不给自己几巴掌来冷静下来。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手术台上的皮带松开了。一直沉睡着的金发卡普里尼女孩睁开了眼睛。
“现在……该起床了,我的宝贝……我是爸爸啊……”霍姆斯轻声呼唤道。
“爸爸?”卡普里尼的眼神还有些涣散。
“对,是我创造了你,是我赐予了你力量!我是……你的父亲!”
在外人看来,霍姆斯现在的神情像极了找到自己失散多年女儿的老父亲。
“那么爸爸,你想要我做什么呢?”小女孩天真地问道。
霍姆斯刚要下命令让她把隔壁关押着的用不到的孩子都烧掉,就听到实验室门外的走廊里有急促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他慌了,拜伊芙利特所赐,修整后的地下世界供电严重不足,为了激活试验台,他除了留下走廊中静态陷阱的启动能源,连监控器的供电都关了,所以直到被人打上门来才发现。
不过正好,可以试试这个孩子的威力。
霍姆斯面具后的脸因为兴奋扭曲起来。
“有坏人要来杀爸爸了,乖女儿,帮我把他们都干掉,都烧光!”他把和伊芙利特同型号的火炎放射器塞到“女儿”手里,自己躲到了试验台后面。他本可以直接逃走,却又不想错过人生第一个完美试验品的首秀。
“明白了,爸爸的敌人,都要烧掉。”少女面无表情地举起武器,只是轻轻一扣扳机,大门的方向顷刻间化为火海。
“伊芙利特,前面的区域有生物反应!看数量有十几人,应该是孩子们,老板也在!”卡达将无人机侦察到的音视频信息同步给伊芙利特。
“好,大家做好战斗准备,跑起来!”
小队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前方高热反应,注意防护!泡泡,丽萨!”眼看就到关押孩子们的房间门前了,听到霍姆斯杀戮命令的伊芙利特大喊一声。
“来了!”
“明白!”
伊芙利特和泡泡一眨眼的功夫就架好了盾,丽萨吟唱出短短几个音节,在盾前又架设了一层防护结界。
火焰的巨浪从门内涌出,厚重的门板就像是扔进开水的冰块一样被瞬间融化。高热的能量轰击在小队的防线上,也仅仅是让两个人的盾牌有些发烫而已。火焰消退的一瞬间,门内传出一声惨叫。
带着红外设备的红云,准确地捕捉到了霍姆斯探头看热闹的瞬间,一箭射向他的脑袋。要不是霍姆斯下意识后仰闪躲,这一箭就能把他的脑袋射个对穿。
现在的杀人恶魔,捂着自己被射了个窟窿、血肉模糊的腮帮子,倒在地上嚎得像头待宰的猪。
“把他们烧光,烧光!”
“好的,爸爸。”卡普里尼扣动扳机,致命的高温再次袭来。
“该死,烫手了!”泡泡盯着自己通红的手掌,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放火的是个孩子,应该是被控制了,我们不能跟她动手啊!红云,还能再射击么?”卡达问道。
“目标刚刚滚到障碍物后面了,我够不到!”红云因为自己第一箭射偏了,气得直跺脚。
“结界预计还能承受一次攻击!这孩子的能量太大了!”丽萨的法杖因为举得比较靠前,现在的温度与拔火棍也没什么区别,娇嫩的手掌早就烫起了泡,但她依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丽萨,保护好大家,其余的交给我。”
还没等四人明白伊芙利特这话的意思,就看到她扔下盾牌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入了火海。
12.塞雷娅知道伊芙利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所以当她从衣衫褴褛冲进她办公室的防卫科同事那里听说伊芙利特疯了的时候,刚举到嘴边的咖啡杯直接脱了手。滚烫的咖啡泼洒在她的腿上,她甚至都没有呼痛。
带好装备,抄起盾牌,塞雷娅在同事的带领下飞奔出门。
几分钟后,莱茵生命防卫科主任站在了炼狱面前。
将近百平的试验场地,看上去已经和火山脚下的地貌没什么区别了。一切能焚毁的都被焚毁,不能焚毁的尽数破碎、扭曲、被染上或赤红或焦黑的颜色。这里已经没什么可以燃烧的东西了,但火焰依然一波接一波从蜷缩在墙角的那名萨卡兹少女身上涌出来。
“你们不要过来!”
“呜呜呜……赫默……”
“塞雷娅,你在哪儿啊塞雷娅……”
伴随着火焰的,是少女语无伦次的嚎哭。
“无关人员后退,防卫科成员统计损失及伤亡情况!”塞雷娅一边吩咐手下开展工作,一边在围观人群中寻找着。
“B号试验场完全焚毁,25名研究员轻伤十五人,重伤九人,”报告很快就交到了塞雷娅手上。
“还有一个人去哪了?赫默呢?”塞雷娅扫了一眼报告,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信息。
“您说谁?”汇报的防卫科员工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里的负责人,研究员赫默,她人在哪?”塞雷娅在人群中和名单上都没有找到赫默,嗓门不自觉地就提上来了。
“我在这。”人群外侧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塞雷娅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小个子黎博利迅速拨开人群走到塞雷娅面前,除了面色苍白、眼神焦虑,倒是没有明显的外伤。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闹成这个样子了?”塞雷娅盯着眼前的火场,怎么也想不出这是伊芙利特引起的灾难。
“就是普通的源石技艺开发试验,射击目标物十分钟后突然就失控了。我们尝试给现场降温,但完全不起作用,她放出的热量太高了,如果不及时阻止,过不了多久就会威胁到她的生命了。”赫默的焦急和担忧尽数写在了脸上。
“主任,术式辅助设备就绪!”一辆一人高的仪器车被推到了现场附近,这里面满载着塞雷娅的施法材料,纯净的钙单质。
“赫默,交给我吧,我去把伊芙利特带回来!”塞雷娅对赫默点了点头,还没等赫默反应过来,她就只身冲进了火场。
少女的周围是严酷的高温,少女的内心却是寒冷的冰潭。
她又伤人了,还不止伤了一个,是否有人会因此而死也未可知。
少女孤独、少女恐惧、少女懵懂。
所以她用狂妄自大作为外壳保护真实的自己,但她不知道,自己的壳是有刺的。
人们因为她的暴躁受伤,人们因为她的恐惧受伤,人们因为她的无知受伤,人们总是在因为她受伤。
少女不想再失去刚刚得到的亲人。
少女想要得到家人的爱护。
“你看,你本来就没有父母……”伊芙利特的脑海中,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开始了。
“谁说我没有,没有的话我是怎么来的?”
“他们离开你很久了,抛弃你了?害怕你了?也可能是都死了也说不定,总之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你胡说!我还有赫默,还有塞雷娅!她们……她们……”少女想说她们就是自己的父母,但是却一直张不开口。
“哪有父母会认一个差点把自己烧死的怪物来当女儿?你的命运就是烧尽这个世界上一切能烧尽的东西,总有一天你会烧死她!看吧,那个赫默,她甚至不敢靠过来见你。伊芙利特,你已经被抛弃了,认命吧!”
“不要!她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没用的……你都哭了那么久了……你等来的只会是行刑人!看吧……她来了……”
火焰中,渐渐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伊芙利特不会认错,那是塞雷娅。
“塞雷娅,不要过来!我会烧到你的,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控制不了……塞雷娅你不要过来……”少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突然,少女不再哭泣了。
因为有人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没有考虑是否会烧伤,没有顾及是否会死亡。
“坚城”的怀抱,似乎比伊芙利特的烈焰还要温暖。
疯狂涌出的火舌被约束,被引导,回归了冰冷的深潭,让那里变得温暖明亮。
少女不再觉得孤独了。
“别怕,伊芙利特,我来了。”塞雷娅解开了护身用的源石法术,破裂的珐琅质化作无数明亮的碎屑,在漆黑的天花板映衬下就像天上的繁星。
“呜呜呜……塞雷娅……我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
在瓦伊凡臂弯中哭泣的萨卡兹,不过还是个需要关爱的孩子。
“别怕,我们都好好的呢,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别怕。”
背后传来了属于赫默的味道,和属于她的温暖。
“我们都在,伊芙利特,别怕。”
13.伊芙利特跑向那个小女孩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炎魔”暴走那天的塞雷娅。
当时的“坚城”就是这么穿过火焰,带给一个无助的灵魂以希望。
伊芙利特抵抗火焰用的不是钙质化的力量,而是用自身的火焰能量进行中和,毕竟源石法术说到底还是能量。但她不可能将能量完全均匀地包裹全身,所以当她出现在卡普里尼小姑娘眼前时,她的装备已经被烧的千疮百孔,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多处烧伤。
小女孩没想到伊芙利特能越过火焰,她扔掉武器转身想跑。伊芙利特从身后一把将她抱住,用随身携带的镇静剂让她陷入了梦乡。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霍姆斯吓傻了,等他反应过来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盛怒的伊芙利特像拎小鸡一样揪着脖领子把他拎到了半空中。
“霍姆斯,对吧?”伊芙利特的身体是滚烫的,但她的问话冷得像冰。
“你是……伊芙利特?不对……你是塞雷娅!你是塞雷娅!你居然活过来了!”极度的恐惧让霍姆斯的大脑产生了幻觉,他记忆中那个哭鼻子的金发小女孩和那个战斗至死的银发战士与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渐渐重叠。
“你回来了!你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
伴随着哀嚎,鲜血顺着他的七窍慢慢流出,这是恶魔最后的遗言。
结束了。
赫默,塞雷娅,都结束了。
结束了!
本以为已经哭干了眼泪的伊芙利特,本以为已经足够坚强的伊芙利特,在这时才发现,她之前的悲伤只是个开始。
这次她真的哭了很久,久到连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结束了……吗?
固定好霍姆斯的罪证,带着孩子们走出迷宫时,已经是日出时分。
她们给在这场灾难下幸存的人带来了希望,一如阳光给这篇大地带来希望。
新的一天开始了,今天是六月一日,是属于孩子们的节日,是属于未来的节日。
等待飞行器接应的时候,丽萨在进行超度亡魂的祈祷仪式、卡达在剪辑这次作战的相关资料形成作战记录、泡泡搂着红云的脖子揶揄她这次几乎什么力都没出。
伊芙利特坐在两具已经盖上白布单的尸体旁边,轻轻抚摸着她们已经干枯的身躯。她的手指在塞雷娅的前胸部分摸到了一个支棱着的棱角,不禁一哆嗦。
“我怕我一激动烤坏了,赫默又有打盹的毛病容易丢,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不会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不会的!
手无视了内心的抗拒,从塞雷娅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了她最想见到,又最怕见到的那个东西。
当年三人的合影。
也许是冥冥中某种力量的影响,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消磨与腐败尸液的浸染,照片的颜色虽变得一团糟,但上面的人还是可以辨认的程度。
细看上去,塞雷娅笑得还是有些僵硬、赫默的黑眼圈有点明显、自己的门牙上还挂着一小节沙虫腿。
真傻,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啊。
“你们说,咱们当初怎么能拍出这么傻的纪念照啊,居然还是里面最好的一张了。”
伊芙利特喃喃自言自语道。
“真傻。”
她又说了一遍。
内袋里还有一支录音笔,看上去没什么破损,应该是因为没电了所以打不开。赫默和塞雷娅作为研究员,有随身携带录音笔的习惯。伊芙利特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把它和照片一起收到了随身的小包里。
通讯器响了。
“塞雷娅主任,飞行器五分钟后就位,辛苦您和队员们做好准备。”
“塞雷娅收到。”驾驶员并不知道内情,伊芙利特也就没有纠正称呼的问题。
“女士们,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回家啦!”她站起身,向队员们的方向喊道。
回家了。
尾声找阿米娅做任务简报,去医疗部做一些简单的包扎,处理好赫默和塞雷娅的尸体。剩下的就是找个地方安顿霍姆斯留下的最后一个麻烦——那个卡普里尼小姑娘。
金发的少女还在伊芙利特的背上安睡着,对自己已经成为孤儿的事实毫不知情。不过就她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会为此而悲伤,毕竟记忆和性格都被重塑过了。
本来想把她安置在医疗部,但考虑到醒来之后如果再次暴走可能没人压得住她,伊芙利特只能把她带在身边。
去哪好呢?先躲开人群吧。
伊芙利特在罗德岛的下层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双脚把她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自己曾经的房间。
罗德岛很大,常住人口也不少,不过宿舍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罗德岛至今还有保留牺牲干员宿舍的习惯,并且还定期有人帮忙打扫。如果你推门进去,给你的感觉就像是她们早上刚刚起床离开,并且晚上一定会回来。
自己的房间就是这样。
当初她认为“伊芙利特”已经死了,为了不再刺激她,凯尔希就封闭了她的宿舍,那之后伊芙利特一直住在塞雷娅的宿舍里,几乎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屋里是什么布置。
就这里吧,正好这个房间做过特殊防火处理。伊芙利特轻触指纹锁,门开了。
这是一间没有窗的宿舍,所有的一切远离了紫外线的侵蚀,上面只有时间留下的痕迹。
房屋的主色调是伊芙利特最喜欢的橙红色。墙上贴满了之前去汐斯塔时带回来的黑曜石音乐节海报,上面的那些顶级歌手,除了大帝,早已不是之前的样子。点缀在海报间的是一幅幅伊芙利特的手绘,几乎每一张都有被烧焦的边角。床是一张四柱床,就是童话故事里公主们睡的那种样式,当初赫默特意给自己买的,现在看上去真像塞雷娅本人的评价那样——有点傻。
想到塞雷娅做出那个评价之后被自己和赫默追着打了好一阵,她的嘴角不禁上扬。
把小女孩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伊芙利特走到了书桌前。
要说这书桌是这屋里最惨的家具了,伊芙利特当初所有做作业时无处释放的怒火(字面意义上的)全都撒在了它身上,上面几乎找不到一块能达到巴掌大的原色。
书桌上放着一个空相框,和一本摊开的日记本。
已经泛黄的纸页上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今天终于能和塞雷娅一起出去玩了,要拍好多好多照片,耶!”
之前塞雷娅口袋里的照片因为可能沾有有毒物质被工程部销毁了,不过他们给了她一张经过数码修复的备份件,录音笔也帮她消毒并换好了电池。
伊芙利特把照片放到空相框里,在书桌上支好。等待小女孩苏醒的时候,她启动了录音笔。
前面的录音都是赫默的实验录音,时长很短,最后一条特别长,有好几分钟,时间是五月三十一号。
伊芙利特的手指又一次赶在脑子前面行动了,她点开了那段录音。
首先听到的不是塞雷娅或是赫默的声音,而是一个人响亮的呼噜声。不用说,肯定是自己的没跑了。
即使身边只有一个沉沉睡着的小女孩,伊芙利特也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赫默,伊芙利特这呼噜太响了吧,还是趁她还小给她做个手术吧。”是塞雷娅压低了的声音。
“没用的,是身体里的源石结晶闹的,我试过去掉,过两天又长出来了。”是赫默无奈的低语。
“赫默,你已经按了录音了,刚刚的都录进去了。”
“欸?算了……电量不大够了,就这样吧,最多就是她听的时候自己比较尴尬。”
何止比较尴尬啊,伊芙利特现在脸都快红到耳朵根了。
录音中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背景音中的呼噜声几乎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时不时的风声,应该是两个人来到了阳台。
再说话时,赫默的语气变了。如果说之前的赫默说话像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现在则更像一个母亲。
“伊芙利特,今年过了生日(伊芙利特的生日是7月22日),你就十四岁了。我之所以拉着塞雷娅陪你出来,也是因为这是你最后一个儿童节了。以后你就是大孩子了,我很多事情不会像以前那样纵容你了。你找塞雷娅也没用,我和她已经达成了一致。
你要学会好好和他人相处,不要一生气就到处放火。我知道你害怕孤独,你渴望认可。正因为这样,你才更要控制你的脾气,学会交朋友。毕竟,我和塞雷娅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等我们都离开了,能陪伴你的就是朋友和爱人了。你现在这个脾气,我们也不指望你将来能顺利结婚。炎国有句古话,多个朋友多条路。放开我们的手,去认识更多人吧,伊芙利特。”
录音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再响起来时,换成了塞雷娅的声音。
“伊芙利特,我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你能保护他人,也会为他人着想。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战胜心中的‘炎魔’,变成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人。如果你感到困惑和无助,又不知道怎么跟赫默说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都说了不要让伊芙利特单独找你了,你肯定会心软……而且这不应该背着我说么?石头脑袋……”
背景音中传来赫默的小声嘀咕。
“总之,生日快乐,伊芙利特!”
这次是两人的和声,背景音中响起了烟花爆竹的声音,应该是六月一日零点的庆祝活动开始了。
录音直到爆竹声歇才停止,一想到那时赫默和塞雷娅并排站在阳台上,一起看着满天绚烂烟花的样子,伊芙利特的眼角又有些湿润了。
她明白这是什么了,这是她们给自己准备的生日录音。
但她们再也没有机会在吃蛋糕的时候放给自己听了。
“我……在哪?”床那边传来了轻声呢喃,卡普里尼小姑娘醒了,伊芙利特连忙凑上前去。
“你在家里啊。”伊芙利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
“家……你是谁……你是我妈妈么?”小姑娘坐了起来,她盯着面前的萨卡兹,疑惑地问道。
也许是镇静剂和霍姆斯的术式发生了什么神奇的反应,孩子的情绪不像初见时那么呆板,和正常的孩子们没什么区别。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身体因为未知的恐惧而微微发抖。
“嗯,我是你的妈妈。”伊芙利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了。
“妈妈……我都忘了……全都忘了……我不记得你了,连我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女孩一把搂住了伊芙利特,眼泪汪汪地在她的怀抱中寻求温暖。
“你的名字是伊芙利特啊,我是塞雷娅。你看,这不是你的日记么?今天我们要一起出去玩呢。既然起来了,我们就出发吧。”
“塞雷娅”抱起“伊芙利特”,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揉了揉她的头发。
孩子毕竟是孩子,她没注意到日记的纸页已经有年头了,轻易就信以为真了。
“伊芙利特”终于笑了起来,也还给“塞雷娅”一个湿乎乎的吻。
“嗯,我们去玩!”
十五年前,伊芙利特变成了塞雷娅,是因为自己的恐惧与悲伤。
十五年后,伊芙利特又变成了塞雷娅,为了让一个年轻的生命不再痛苦与迷茫。
两人的衣角扫到了桌上的日记,她们走出门时,日记翻到了崭新的一页。
文/夕之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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